烽煙里的墨痕
烽火連三月,家書抵萬金。無情戰(zhàn)火持續(xù)蔓延神州大地,濃烈的思念被炮火阻隔千里。1937年,六安人安中原隨八路軍部隊輾轉(zhuǎn)陜西一帶,在槍林彈雨之中、生死存亡之際,他滿腹的思念與擔憂只能伴著筆尖沉甸甸的露水,滾落在粗糲的紙紋里,化為一句句對妻子的思念、一聲聲對兄弟的囑托、一次次對父母的愧疚。
1937年4月28日下午,仍在抗日戰(zhàn)場上的安中原收到了家中妻子方成宏的來信。還是那么熟悉的字跡,那么樸實而親切的話語,雖透著生活的愁苦,卻仍不忘關(guān)心他的安危,仿佛妻子來到身邊柔聲輕語,細數(shù)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。身處動亂的戰(zhàn)場,安中原心中卻仿佛被人輕輕按下暫停鍵,翻涌的情緒靜止,只留下安穩(wěn)的空白。他給妻子的回信中寫道:“賢妻:予舊歷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忽接讀次函備訴,一切素知,蒙賢妻美意,高臺心懸神馳,苦悶愁腸,恩重如山,情深似海?!痹谙鯚熼g隙,他只能透過信紙,一遍遍摩挲記憶里的那份溫柔。念及家中年事已高的母親,她的身體健康一直是他最大的牽掛。離家遠行前,母親滿是擔憂卻強裝鎮(zhèn)定的眼神,那一聲聲“平平安安,早去早回”仿佛還在耳邊回響。他恨自己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,可戰(zhàn)場局勢波詭云譎,無國便無家,國為本,家為末,他深知自己肩負的責任。即便遺憾無法常伴母親親侍左右,也只能托付于妻子:“母親大人年老,玉體衰弱,生活艱難,希望賢妻熱心侍奉孝敬,勸慰慈愛的母親寬心。我在外面光榮,不必心懸擾慮?!?/p>
油燈昏黃,思念隨墨跡在紙間游走。他不禁又想起家中的兒子貴柱,曾經(jīng)瘦弱的小小身影總跟在自己身后,一晃眼竟已到了娶親的年紀,成長為能挑起門楣的男子漢。舅父一家平日里對他們多有照顧,此次又是親上加親,他心中欣喜之余更是感激萬分??梢幌氲阶约喝缃裆碓谶h方,不能親自操持兒子的婚事,安中原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,指尖輕輕摩挲信紙,油燈在紙上投下?lián)u晃的光暈,他將滿心的歉疚化作筆尖的溫柔,字里行間滿是復(fù)雜又深沉的情感。閉上眼,他仿佛能看見妻子瘦弱卻堅韌的身影,在家中院落與鄰里間來回穿梭,為兒子的婚事忙得腳不沾地,每一根發(fā)絲都透著疲憊與辛勞。然而,即便遺憾與歉疚如潮水般在心頭翻涌,他為國家和民族解放事業(yè)奮斗終生的信念并未動搖半分。筆鋒輕轉(zhuǎn),他寫道:“我國已到了亡國威脅緊急關(guān)頭,人民有生死存亡之危險,到那時國亡,家也亡,哪里有什么家庭呢!就是說有萬貫家財,又從哪里談起保守?當前主要是集中國防力量,團結(jié)御侮,一致抗日,才是唯一出路?!彼裤街龖?zhàn)爭的硝煙散盡,自己踏上歸鄉(xiāng)的路途,定要好好補償家人這些年來的艱辛與等待,把曾經(jīng)錯過的溫馨時光一一拾回,讓家人的日子越過越紅火,越過越有盼頭。
安中原自五月中旬寄信回家,直到九月中旬在陜西涇陽才接到回信。戰(zhàn)火烽煙下的涇陽,朔風瑟瑟,士兵們在軍營中忙碌著,前線的緊張局勢讓安中原倍感憂慮。翻看妻子的信,字里行間透出的艱難讓他內(nèi)心愈發(fā)沉重。信中提到家中生活的窘迫,妻子默默承擔著家庭的重擔、照顧著家人,安中原感到無盡的愧疚和心痛。因此,他一番思量,百忙之中抽空又給妻子寄去一封家書。
隨著戰(zhàn)火蔓延,安中原的軍旅生涯并不平坦。1937年7月7日“盧溝橋事變”后,戰(zhàn)爭愈發(fā)激烈,日軍侵占華北,民眾流離失所、生靈涂炭,慘狀令人心痛。他在信中寫道:“那些華北同胞被日本侵略者蹂躪和屠殺,痛苦加深,東逃西奔,流離失所?!彼惺艿絹碜约亦l(xiāng)的呼喚,但也明白自己肩上重任的緊迫。信中,安中原鼓勵妻子盡力維持家中生活。盡管內(nèi)心對妻子懷有深深的歉意,他還是極力勸慰妻子照顧年邁體弱的母親。他故作輕松地告訴妻子,自己在外面抗日救國、為國盡忠,妻子在家里侍奉母親、為家盡孝,一個盡忠,一個盡孝,做的都是光榮的大事,傳出去必定美名遠揚。
安中原所在的八路軍第一二九師,奉命東進,準備渡過黃河,參與抗擊日軍的戰(zhàn)斗。在這段艱苦的征程中,安中原和戰(zhàn)友們在前線打了數(shù)仗,雖有勝利,但傷亡也很慘重。他們在陜西的土地上,經(jīng)歷了無數(shù)次血與火的洗禮,目睹了戰(zhàn)爭帶來的苦難與人性的光輝。
硝煙散盡的戰(zhàn)場歸于寂靜,安中原終于能借著營帳里昏黃的燈火,伏案寫下這封積壓已久的家書。他在信中細細描繪著前線驚心動魄的戰(zhàn)況,每一處細節(jié)都凝聚著他對這片土地的赤誠,字里行間皆是戰(zhàn)士的豪情與堅韌?!坝桦m在外,為國家負一份責任,并不像其他軍隊,雖未擔任什么高職,也是為了救國家、為民族、為家庭而奮斗?!毙殴{末尾,安中原凝視著跳動的燭火,鄭重寫下對未來的期許,鼓勵妻子要堅強,繼續(xù)在艱難中尋找生活的樂趣,并期待著下一次通信。
隨著抗戰(zhàn)的不斷深入,安中原和他的戰(zhàn)友們在無數(shù)個夜晚共同守望,等待著和平的到來。每一封家書,都是他們心中那份純粹而堅定的信念,也是他們對未來的期盼。盡管戰(zhàn)爭的陰霾依舊籠罩,但家國情懷早已在他們的心中扎根,成為了他們抵抗一切困苦的力量源泉。
1937年12月,寒風刺骨的季節(jié),安中原久違地與兄長通信,字跡略顯倉促,卻字字飽含深情。他迫切地想知道家鄉(xiāng)的一切:父母兄嫂是否安好?今年的收成如何?物價是否飛漲,讓家人生活艱難?家書中,他提及“西安事變”后國共合作抗日,以及“盧溝橋事變”后日軍瘋狂侵略的殘酷現(xiàn)實。他用簡短的文字,描述了戰(zhàn)區(qū)父老鄉(xiāng)親遭受的苦難:房屋被毀,妻離子散,淪為亡國奴的悲慘境遇。這讓他真正目睹了戰(zhàn)爭的殘忍,感受到人民的堅韌,更堅定了他抗日救國的理想信念。他與戰(zhàn)友們并肩作戰(zhàn),共同譜寫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贊歌。他歷經(jīng)磨難卻依然堅強,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作為軍人的責任和擔當,也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。
1948年,已任三十八旅旅長的安中原在晉中戰(zhàn)役中奉命率部堵?lián)魯橙颂优埽鲬?zhàn)中不幸中彈犧牲,倒在黎明到來之前?;赝囊簧?作為兒子,他滿心愧疚于未能常伴母親左右、盡孝床前;作為父親,他遺憾錯過孩子成長的每一個珍貴瞬間;作為兄弟,他自責未能為家庭分擔更多重負;作為丈夫,他心疼妻子獨自挑起家庭的重擔、默默承受生活的艱辛。但在國家大義面前,他無愧于養(yǎng)育他的土地,無愧于指引他的中國共產(chǎn)黨。他深知,國若不存,家將焉附?身為八路軍戰(zhàn)士,他的家書不僅是個人情感的流露,更是那段烽火歲月的見證。后人從中既能感受到戰(zhàn)爭的殘酷無情,也能領(lǐng)略到軍人的鋼鐵意志,更能在字里行間觸摸到人性的溫暖光芒,體會到戰(zhàn)爭背后那份對和平的深切渴望。(黃盼 宋晶晶)